Nov 24, 2014

阿嬤與我的浪漫週記



三月飛了一趟台北看阿嬤。 

朋友開玩笑的說,「你都已經嫁人,是潑出去的水了,又有小孩要照顧,不需要趕回去吧?」 

當然不需要。回家,並不因為她是我阿嬤,不因為她是我父親的母親,不因為我是她生命的延續,不因為書上教我們要孝順,不因為我「應該」這麼做。阿嬤身邊有大姑姑、小姑姑、爸爸、媽媽、妹妹、和看護照顧陪伴,澳洲和密西根的表姊妹也陸續加入,再多一個我,錦上添花而已。不需要我,但我需要她,回家,因為我想再多看她幾眼。 

病床上,臉上和身上接著好幾條管子,每次吞嚥口水都是掙扎,五官糾結在一起,令人心疼。她倒是不以為意,問她痛不痛,她搖搖頭。像個聽話的小學生,吃藥、打針、抽血、量血壓、點滴換過一瓶又一瓶、白蛋白打完換肝腎特效藥,永無止盡的循環,她不以為苦。唯一抱怨過的,是醫院的伙食。

「阿嬤,好吃嗎?」

「不好吃。」

「為什麼不好吃?」

「沒味道怎麼會好吃?比監獄犯人吃得還差。」

「媽,你是吃過監獄的食物喔?」小姑姑反應很快。

「電視都有演啊,犯人都吃得很豐盛。」

「那不然你想吃什麼?」

「那杯珍奶拿過來『速』兩口。」她的眼珠如孩子般清澈了起來。

「阿嬤,你現在要忍耐,只能吃醫院幫你搭配好的東西,這樣才會很快出院,才可以去公園跟你的朋友『野馬』啊,要聽話喔。」

她沒回話,眼神瞬間黯淡下來,低頭默默又吃了幾片沒有調味過的、白白的青菜。她在當童養媳的時候,也是這樣嗎?遇到不喜歡的事情,不爭取不反抗,只要人家下了命令,她就照單全收嗎?逆來順受的習慣,是那時候養成的嗎?

你以為她肝昏迷三十個鐘頭,醒來才沒有多久,腦子不太清楚,所以任人擺佈,她又馬上證明自己的清醒。我們用大針筒吸出醫院給的罐頭乳製品,以準確測量、控制她喝的量,馬上被她制止。

「那個是弄屁股的耶!」前兩天也是用大針筒灌腸。

「弄屁股的那支在浴室裡,這支是新的啦。」媽媽趕緊進廁所拿出灌腸兇器來證明自己不是個謀財害命的媳婦,而我們已經笑倒在地上。

嬸婆來訪,見到我嚇一跳。

「阿嫂真好命,嫁到國外的孫女還回來照顧妳。」

「哪有,昨天中午跑去跟朋友吃飯,吃到下午三點才回來。」

「阿嬤妳都有在偷注意時間喔!怎麼這麼聰明!」我捧著她的臉又搓又揉,她要笑不笑的白了我一眼。

值大夜班的那一晚,不知道是時差,或者害怕自己睡著以後就完全不省人事,我躺在她旁邊的摺疊床,翻來翻去,拿起手機檢查郵件、看臉書,無法闔眼。她咳個不停,醫生說是併發肺炎,每隔幾分鐘就要起來幫她拍痰、漱口、擦護唇膏。我終於覺得有點睡意的時候,她開始歎氣,拍打自己的大腿。躺在另一邊,淺眠的大姑姑夜不成寐,起身。

「媽,怎樣啦?」要用吼的,耳背的她才聽得到。

「哪有怎樣?」她做出一個無辜的表情。

「要不要去散步?」

「好啊。」

我才知道小姑姑和看護為什麼會病倒。據說每晚都是這樣的戲碼。

凌晨三點,我和她手牽著手在病房外繞了一圈,見她還興致勃勃,又繞一圈。夜裡, 空氣中瀰漫著嗆鼻的藥水味和令人窒息的氛圍,走廊安靜得可怕,只有幾個沒關門的房裡傳來呼吸器發出來規律而單調的呼呼聲。護理站有幾個人在值班,低頭不知道寫些什麼。牆上貼了幾幅幾米的畫作,她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下子看畫,一下子看公佈欄,一下子去雜誌區秤體重。回到房間已經是四點多,我一路昏睡到早上八點,兩個表妹來接班。

當媽媽的這幾年常常覺得迷惘。我其實不是一個「享受」當母親的人朋友問我在這個角色裡獲得了什麼我答不出來。竟然是在榮總的七一病房,我發現自己過去六年的「訓練」終於派上用場。

換尿布絕對不是一個需要什麼高超技術的能力。我抵達台灣的時候,阿嬤意識已經很清醒,叫她腳開開、屁股翹起來、身體轉過去再轉回來,一口令一動作,比嬰幼兒還好控制許多。但是如果沒有過往那些跟屎尿搏鬥的經驗像我這種從小被寵到爬壁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八零後草莓族是不可能願意捲起袖子幫阿換尿布的更別說被她無預期的屎漿「顏射」還有辦法嘻嘻哈哈的當笑話講,而身為兇手的她似乎顯得毫無悔意,笑得比受害者更開心,原來我沒同情心的冷血基因是得自她真傳。

在榮總的一週但是快樂。說快樂因為那幾天海外娘子軍過境人手充足我不是孤軍奮戰。累有人一起扛好像就不這麼苦。加上可以名正言順的夫棄子從一成不變的生活裡逃開呼吸不同的空氣,再怎麼說都是非常難得的假期。家裡從老到少的女人輪流陪阿嬤,有聊不完的八卦,講不完的壞話,我們從早到晚不知節制的高聲大笑,最後還放肆的帶了滿桌的食物在房裡開起派對。台北,連日的陰霾,但阿嬤的病房成了最溫暖的所在。當然,跟她總要求把空調開到攝氏三十度也有點關係。

醫生說她的身體已是殘燭,剩下兩週可活,且很少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活著走出醫院。她靠著不認輸的勇氣和倔強的求生意志,咬牙讓微光持續在風中搖曳,我才得以有幸,自私而貪婪的,讓這盞溫熱,再多陪伴我一些時間。事實上,她後來不但活著出了院,那兩週變成了兩個月,還週週跟兒女出去郊遊。

阿嬤終究是離開了, 而關於她的記憶會留在心裡。我會記得我說她比嬸婆漂亮的時候她罵我三八卻藏不住笑到要裂開的嘴角我會記得她任性翻白眼生氣的表情,我會記得她流氓婆的坐姿,我會記得她三更半夜在病房外面散步不忘先梳頭的愛美精神,我會記得,她是如何奮勇作戰直到最後一刻,優雅走向生命的盡頭。

這一仗的美好,我們都會記得。

原文2012年6月6號刊登於無名小站。

Nov 3, 2014

關於教養,我想說的是...



我曾經覺得自己超會養小孩。

當時非常年輕,在幾乎沒有任何家人後盾,沒有朋友可以討論和請教的情況下,一邊摸索一邊帶孩子。除了剛出生時,好傻好天真的相信「沒有奶不夠的媽媽」,差點把親生兒子餓死,(說到餵母奶,本人也有一拖拉庫的心得,下次再聊。)之後就游刃有餘,傳說中的天份型阿母來著,不多生幾打根本是暴殄天物。

尼歐四週大的時候睡過夜。一歲半之前沒生過病(第一次生病是在托兒所被傳染)。如果不是肚子餓或想睡覺絕不哭鬧,從沒有只是需要討抱抱的咿咿唉唉。完全不挑食。不怕生,誰抱都笑嘻嘻。不需要陪睡哄睡,時間到了放進嬰兒床自己摸摸玩玩就睡著。不論在家或出門吃飯都乖乖坐在嬰兒車或嬰兒椅,抱著吃飯或追著餵飯這種事情從不曾發生。不黏娘,我的嬰兒背巾只用過一次,他到哪裡都是靜靜的待在推車裡。

現在的尼歐,功課不用操心,彈琴不用人催,考試自己準備,早上會幫自己和妹妹張羅早餐,爸爸出差時會幫媽媽洗碗,升一年級的暑假開始讀哈利波特,那年年底七集全部閱畢。他最讓老娘生氣的事情,是邊吃飯邊看書。

我很想胸有成竹的告訴大家如何第一次當媽媽就上手,也很想自我感覺良好的教各位如何養出來報恩的孩子。

如果尼歐在一歲半之後沒有大失控。

至少有兩年,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那段時間帶著小孩不論去哪裡都覺得戰戰兢兢。我的人生再也無法自己控制,因為有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會摧毀我的驕傲、我的從容、我的理智。尼歐只要一哭鬧,我就覺得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在盯著我,每個不相干的路人都有資格在與我的孩子接觸三分鐘之內,評斷我作為母親,甚至作為一個人的價值。我在現實生活中不斷改寫「羞愧」的定義,在網路上又三天兩頭看到所謂媽媽勝利組的育兒文,每一個陌生人的眼神和每一篇教養文的內容,都像在鄙視我這個教子無方的魯蛇媽媽。

我終於徹底覺悟,試著不去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停止用批判的眼光對待自己和他人。

成長過程中,我們都太習慣依賴「榜樣」。學生時期,選模範生,彷彿真的有一種模範學生的樣貌可以去仿效。申請學校時寫自傳,跟學長姊或Google大神借範本。我們專心閱讀成功人士的專訪,試著為自己複製相同的路徑。有一天我們成了母親,走向一個全然未知的領域,想當然需要一個教養小孩的範本,才不至於手足無措。

很遺憾, 孩子出生時並未隨身附贈使用手冊,養育孩子也沒有任何公式可以套用,教養永遠不會是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的必然。適合他人的,不一定適合你,所謂的專家言之鑿鑿,你就算如法泡製也未必得到相同的結果。星座文還會把人分成十二種類型,大部份的育兒文則完全沒有考慮到每個家庭的背景、父母親的個性、和孩子的差異,讓所有的爸爸媽媽誤以為這世界上有一種完美的育兒法可以教出完美的孩子。

別管什麼百歲醫師還是親密育兒了,你聽過「直覺育兒法」嗎?對,老娘剛剛發明的。最好的教養不是相信孩子的能力,而是相信自己身為父母的能力。養兒育女的方式,無所謂對錯(除了比較極端的例子之外),沒有任何人需要被指導如何「正確」養育自己的小孩。我矛盾的夾在體罰世代和獎杯世代之間,又在東方的挫折教育中成長,在西方的鼓勵教育裡養孩子,但我相信自己可以摸索出一條獨一無二的為母之路。專家的長篇大論和教養文再多的沙盤推演,還不如回到最原始的地方,關起門在家裡靠著親子之間的互動,「客製化」育兒。

養小孩不是打魂斗羅,沒有捷徑,沒有祕笈,也沒有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我不是專家,但我用直覺和經驗(還有過量的咖啡因)破了很多關,以後還有更多的關要闖。母親之路尚未成功,事實上,這條路也不會有成功的一天。但每次的失敗都值得珍惜,每個和孩子相處的挫折和碰撞,都會成為我的養分,讓我在當媽媽的路上能夠更自在的面對下一個未知的困境。

做父母不容易,而教養從來就沒有誰比較高明,我們都需要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

Oct 17, 2014

偽。深夜食堂


圖片來自Momofuku的臉書專頁

昨天突然覺得反胃兼胸悶傻強買回來我平時最愛的鍋貼和酸辣湯我一口也不想碰。老公小孩在客廳吃晚餐享天倫我獨自窩在床上看胡淑雯的小說。

傻強給小鬼洗澡陪他們上了床回到主臥室悄悄的問了聲「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我把書擱著起身套上薄毛衣和運動褲他一臉驚恐看著老婆。

「你要去哪裡
「吃東西。」
「我有給你留晚餐。」
「不想吃那些。」
「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

只是需要呼吸新鮮空氣。

漫無目的不曉得要走去哪也不確定可以找誰。真的家破人亡還是什麼生死攸關的事情當然有人能靠但這種無病呻吟的時刻絕對不好意思約朋友出來。我在紐約的朋友大部分都有家室天黑了以後就是屬於另一半和孩子的就算孤家寡人一通臨時電話就要對方出門吃飯也未免太過沒禮貌。而這近乎漠然的「禮貌」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已經離開了故和童年。這裡沒有人會冷不防的按電鈴跟你借蔥你的孩子不會像你小的時候一樣自己登門拜訪鄰居「陳媽媽我可不可以來你家跟小郁玩」也沒有人會在最後一刻才傳簡訊問你要不要出來喝東西。所謂的文明就是大家都很忙、都有很多私事每一餐飯和每一次的聚會都要先預約、預約、預約。

想起來六月回台灣奔喪總共只待了六十個鐘頭既悲傷又快閃的行程理應沒人會來打擾。而阿秀在週日晚上九點打電話到家裡問我要不要出來。我其實不太記得他到底是「問」還是直接「叫」我出來。前一天剛剛辦了告別式再加上時差昏頭昏腦的本來打算刷完牙就要睡覺。下一刻我已經坐在東區巷子裡的餐廳聊到餐廳打烊還轉戰到充斥著大學生的茶街凌晨四點才返家洗個澡直接出門趕八點鐘的飛機回紐約。

這樣「失禮」而「不失禮」是靠著很多年的默契和對彼此的熟悉累積來的。他知道我就算家裡死人還是可以出門酒肉也清楚我雖然在某些人眼中冷漠又難相處他依然可以在不適當的時間找我出門而不被白眼。也許禮貌與否從來就不存在於事件本身而是取決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走在曼哈頓的街頭十月的夜風吹得頭有點痛。今晚吃Momofuku好了。

等候的人群擠滿了店門口我因為單槍匹馬只等了十五分鐘。帶位的妹妹領著我和另一個也是「一位」的小姐到開放式廚房前的長桌。相鄰的我們各自點了拉麵彼此眼神交會他伸出右手「我是瑪姬你好。」

我微笑與他握手自我介紹。

「我是加州人來出差。你來自紐約嗎

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從來不會說自己「來自紐約」可是相對於出差的加州人來說我又好像的確是本地人。

「我住這裡不過我是台灣人。」

等待上菜的時間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我以在地人的身分分享自己的餐廳口袋名單他認真的在iPhone上抄起筆記。身為一個FOB我常常聊天聊到語塞但說到美食總能淘淘不絕也讓我的深夜食堂不至於太過寂寞。

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和這並肩吃麵的瑪姬上輩子起碼也修了三五年吧。

吃握壽司的時候喜歡坐吧台看師傅表演聽師傅講古口眼耳之慾一次滿足。吃拉麵坐吧台倒是第一次。

這裡的「師傅」恐怕沒時間跟客人有什麼互動。三個廚師一個做開胃菜章魚看起來Q嫩彈牙),一個煎豬肉Momofuku 的割包是招牌菜),一個煮麵時間沒掌握好拉麵就要變油麵了。幾個爐子同時噴著白煙廚師們手沒停下來過像被按了快轉鍵翻面、起鍋、加醬汁、配料熟練到不須經過思考反射似的動作之快狠準倒也讓我看得津津有味。

廚房是打仗般的光景座位區更不遑多讓震天價響的背景音樂裡人客和朋友嘻笑喧鬧。室外只有攝氏十度室內如鬧哄哄的火爐。原來平常孩子睡了以後我一個人安靜上網的時刻夜幕的另一頭竟如此波濤洶湧當我以為一天即將結束對很多人來說美好的夜晚才正要開始。不過幾年的時間這樣的作息好像已經離得很遠遠到努力回想也幾乎要想不起來的距離。

肥滋滋的豬五花永遠是拉麵的最佳拍檔我維持著一貫沒水準的吃相狼吞虎嚥吸哩呼嚕一下子已經整碗見底留下孤單的一顆水波蛋。要不讓這顆脆弱的小白在吃麵的過程中被戳破而蛋液在湯汁裡消失於無形可是需要功夫的。我小心翼翼留了全蛋最後再以恭敬謹慎的態度完整將它送入嘴裡蛋黃的香甜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於每一個齒縫間迅速流竄一碗拉麵的滋味到此才算完整。

結了帳與我萍水相逢的麵友瑪姬還抱著碗公細嚼慢嚥我拍拍他「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一個人走進東村的黑暗裡。

氣溫驟降我把外套的帽子拉上在路口拐彎到功夫茶買了一杯熱的「綠蛙撞奶」其實就是牛奶加綠豆和珍珠。熟門熟路毫無猶豫十足紐約客的模樣手上的飲料卻又洩露了台妹的真實身分。

散步回家個街口的距離我又重新細細品這個讓當年二十歲的我一眼就愛上的城市。如此骯髒如此吵雜如此真實如此迷人。

我的偽深夜食堂之旅跟天天開心大嬸洩露年齡了一樣咻一下就結束進了門傻強在沙發上等著牆上的鐘顯示為剛過十點。

真正的深夜食堂恐怕都還沒開門營業吧。


原文2012/10/11上刊於無名小站。

Oct 2, 2014

急什麼?慢慢來就好。

在超市遇到叉燒同學的媽媽,寒暄了幾句,突然問我叉燒有沒有去上寫作班還是在家特別訓練他。「我在教室外面佈告欄看到他的文章,讓人驚艷。」

「確定是我女兒?你根本分不出來我們亞洲人誰是誰吧?」
「天啊,我是認真的好嗎!」
「你在說那個上星期還因為 d b 傻傻分不清楚而被我咆哮的女兒?」

我常常被問如何培養尼歐的閱讀和寫作能力,沒想到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叉燒也會有這麼一天。養兩個小孩最有趣的地方之一,就是可以看到出自同一工廠的產品差異。叉燒的語文能力完全比不上哥哥同齡時期,而尼歐的四肢協調性從跳舞到拿筷子都遠遠落後妹妹。

下流媽應該算虎媽那掛的,常常語重心長要我好好鞭策女兒,不要太過放任。而我總是當耳邊風,心想慢慢來沒關係,只要沒有落後到被留級就好。

美國的大班就算小學的正規教育了。去年剛開學,新生家長聚在一起聊天,問到彼此孩子是否會閱讀,有媽媽說兒子已經在唸 Chapter Book(章節書,不是給幼兒讀的圖畫書)。

「小女是文盲。」我回。
「真的?」
「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一個大字都不識。」這算大義滅親嗎?
「那你不會擔心他在這個學校跟不上?」
「不會。」這位太太倒底哪來的自信?

我不知道是對叉燒有信心,還是對老師有信心,總覺得慢慢來就好,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家走路五分鐘就到 Kumon (美國的連鎖補習班),從來沒想過要把女兒送去那裡加強閱讀。後來,他順利升上一年級,沒有被留級,證明我的放心是對的。

*註:謝謝臉書上的 Chiapei Chang 和在這篇網誌留言的 Family can be forever 網友指正,Kumon 並不是美國的連鎖補習班,而是來自日本的公文教育。

買完菜回家,我拿出大班結業時發回的寫作本。(他們所有寫作都在學校完成,暑假前才全部帶回來。) 裡面有從九月初到五月底每週一寫的「週末情報」。

第一週,叉燒惜字如金,只寫了三個字母 "EDS"(其實我不確定是 E 還是相反的 3),這是猜謎遊戲嗎?老師人很好的給了 "Super!" 的評語,果然是愛的教育。最後一週,寫了長篇大論,錯字很多,雖然內容完全是流水帳,但顯然和第一週的三個字母已不可同日而語。

美國人講話都特別誇張,三分沒捧成九分會死。我沒看也知道同學媽媽說的那篇文章不會有什麼過人之處,而且百分之百確定,裡面一定有拼錯字。不過那本週末情報已經讓我看到他一年內的成長,我不在乎他有沒有進度超前,是不是比別的同學寫得更好。

每個孩子都踩著獨一無二的步伐,用自己的速度往前進,人生不是馬拉松,不必贏在起跑點,更不需要贏在終點,可以跑向任何地方,可以跌倒了再繼續。


急什麼?慢慢來就好。

                                    Weekend News 9/9/13

                                   Weekend News 5/27/14 



Sep 26, 2014

親愛的,護照過期了。


出門時,管理員替我們把行李搬上車。

「去旅行?」
「我們要去坐飛機!」叉燒語氣裡有藏不住的興奮。
「我可以跟你們去嗎?」
「不行。」小妞渾然不知等一下就要樂極生悲。

在車上,我把裝著護照的小包包拿出來,確認三個人的護照都帶齊。想到什麼似的,順便瞄了一下到期日,悲劇就是在此時發生的。

「誒,那個,女兒的護照,過期了。」
「啊?那是什麼意思?那怎麼辦?還能飛嗎?」
「不能吧。」
「那,還要去機場嗎?」

我們決定掉頭,叉燒當場崩潰大哭。前後不到半小時已經回到家門口,同一位管理員,把行李從後車廂拿出來,很識相的一句話也沒問。

我打電話給華航,確定護照過期不能飛,也無法在機場辦急件。(這還需要確認嗎?太太你有事嗎?你爸是副總統嗎?)然後打給旅行社,小姐說會試著幫我們改期,但六月底旺季,很多班機都是滿的,所以也不能保證這幾天就有機位。然後給了我紐約護照中心的電話,「先預約,如果拿到的時間太晚,就去預約康州的。」

那天是星期六,不管要辦什麼文件,最快也得等到週一。預約電話是二十四小時語音專線,我拿到的時間在週二中午。還算幸運,不用跑一趟康州。

在美國辦護照其實很方便,直接去郵局填表郵寄,幾個星期就可以拿到。萬一遇上像我這種不能等的情況,就帶著需要的表格、身分證明文件、大頭照兩張、現金或信用卡、和兩週內就要出發的旅遊證明,再到離家最近的護照中心辦理即可。兒童辦護照需要本人和父母同時出席,如果父母其中一人無法前往,必須再另外填一張同意書,簽名並公證。

星期二,我們一家三口在接近中午時到達護照中心,外面有很多人在排隊。後來才知道,如果沒有預約(或約到的時間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可以大清早就去站崗。通常會視情況開放名額給沒有預約的早起鳥兒,不過就要看你運氣好不好和排隊排得夠不夠前面了。

一定要記得,先把肚子填飽。進入大樓之後,就是無止盡的等待,而且不能攜帶食物和飲料。

雖然有預約,但在第一個窗口確認資料帶齊後,還是等了超過三個半個小時,才輪到我們辦理。

「好了,一個鐘頭後可以去旁邊那個房間領新護照。」

一整天只喝了咖啡的傻強無奈的取消一個公司重要會議,然後走出大樓跟小販買了熱狗三明治,站在路邊嗑完,再一個人回去等護照。已經過了放學時間,我帶著叉燒直奔尼歐學校。

五點鐘,傻強傳來簡訊,「拿到了。」

旅行社已幫我訂到星期四的機位,我立刻打電話去開票,付了差價和罰款。還好是回台灣過暑假,雖然比原定計畫遲了五天飛,但大致上並不影響兩個月的假期。

老媽搖搖頭,「太離譜。」

傻強輕嘆了一口氣,「專心,你每次恍神不專心的時候我就會破財。」